墨沁沉月

凑崎纱夏怎麽样也没料想到，当自己再度睁开双眼时，第一眼所看见的不是蛮横强佔据着梦境之心上人，也不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多年挚友，而是两位素不相识的男人。
 
眼底满是迷茫，她甚至还来不及喘息片刻，便被这两人所道出的爆炸性消息给震惊住，关于周子瑜那段充斥着血腥的黑色过往，这还是她头一回从他人口中听见，并且，是如此地详尽。
 
对于朴轸永口中那段过往的前半部分，凑崎纱夏是清楚的，她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一夜，周子瑜背对着自己，将她那死守的秘密坦诚地展示在自己眼前，以及后来强装云淡风轻地说出曾经的种种，那种心疼，刻骨铭心。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想到，自己所听到的那个地狱，竟然还不是全部经历，而且那段后续，甚至是周子瑜本人都被强制遗忘的。
 
原因无他，最初会选择这般作法，只是单纯地为了要让周子瑜不要放弃求生意志，至少，愿意继续活下去……
 
当年，朴轸永之所以会察觉到这件事，纯粹是因为在医院偶然撞见了因为第二次割腕而被紧急送来医院抢救的周子瑜。
 
在朴轸永的记忆中，女孩虽然拥有过人的才智，却从来不负才傲物，总是挂着如太阳般温暖的灿烂笑容，眼底星光。
 
朴轸永永远记得首次见到这孩子时的画面，当时的周子瑜年仅三岁，却不如同龄孩子面对生人的胆怯，粉嫩的小掌紧紧拽着周传的裤管，明明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慌张，却板着如小大人般的成熟冷静。
 
“朴叔叔好。”奶声奶气的童音，清澈单纯的双眼，让朴轸永的心在那一刹那就此沦陷，扬起慈爱的笑容，缓缓蹲下身，长满厚茧的手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
 
可未曾想过，眨眼间，事过境迁，人事已非。昔日笑容可掬的天真女童，此时，却了无生气地坐在病床上，待朴轸永走近一看才发现，于她的左腕处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即便如此，仍有顽皮地血液冒出头，染红了最表层的洁白，留下一道醒目血痕。
 
朴轸永就这麽静静地倚靠在门边观察着她，曾经的小太阳成了如今的颓废空洞，眼底下浓浓黑青色以及失血过多导致的苍白，更衬托出了她此时的憔悴，这一段时间不见，这孩子究竟是经历了些什麽？
 
“子瑜。”轻唤她的名字，朴轸永咬了咬牙，拂去脸上的不捨神情，走至周子瑜的身旁，却在四目交会的那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双眼中曾经闪烁的星辰散去，徒留无止境地黑暗，那不过是副还能够自主呼吸的躯壳，彷彿只要一不留神，便会被这股负能量拽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下意识地关上了门，朴轸永随手拉了把椅子静静坐在周子瑜的身边，当时的他单纯地以为这女孩是无法走出丧父的事实，才做出这等傻事。以至于后来的他每当回想起这一幕，总会陷入自责，悔恨着如果当时能够再细心点，查觉到一些蹊跷，或许，这孩子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照顾妈妈跟弟弟很辛苦的吧！子瑜真的长大了呢。”一如往常，朴轸永伸出手摸了摸周子瑜的头，而就因为这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幻化做数万道锋利狠狠剐着这几近崩溃边缘的精神。
 
不自主地颤抖，脑海不受控地开始放映着母亲和弟弟两人离开自己的画面，但意识到眼前还有这麽一位父亲的挚友，想起了那位曾经好心想要解救自己脱离地狱却被杀害的邻家大哥哥，硬是靠着仅存的意思理智才抑制住了这等异样。
 
“子瑜啊，有没有考虑过，来当警察？”兴许是周子瑜掩盖情绪的功力增进，因此朴轸永倒真的没有察觉到这股异样，至于会提出这个想法，纯粹是想要替现在的她找寻一个目标。
 
“……警察？”迫使自己强行从思绪中抽身，害怕着再继续下去，自己将会无法完美掩饰。
 
“没错，警察。就跟妳爸爸以及朴叔叔我一样，妳难道不想从妳爸爸的高度看看这个世界吗？在我们身上所背负的正义就好比阳光，打亮了这个世界。”以为成功提起了周子瑜的兴趣，于是朴轸永趁胜追击。
 
“朴叔，可是这世界上，终究有阳光无法照亮的地方，不是吗？”攥紧拳头，周子瑜扯起一道苦涩的笑容，这番话，如果是曾经的自己或许还会坚信不移，而如今身处在地狱之中，从期望到绝望，让她很难再度去相信这个说法。
 
“确实，这世界总有阳光无法照亮的地方。昼夜轮替，在这天下本来就没有永远的白天与黑夜。永昼的地区总会迎来短暂的黑夜，而永夜的地方迟早也会等到破晓黎明的到来。这是种世界的平衡，相继并存，好比有光必有影；有生同有死；有阴即有阳，万物依此而得以生生不息。”
 
“一帆风顺的人生并不合格。快乐与难过，都是经过比较才进而感觉到的，妳会感受到失去的痛，正是因为曾经体会过拥有时的快乐。妳要记住，人生中没有永远撞不破的高牆，唯有害怕面对痛与改变而退缩的逃避。”朴轸永清楚地看见了此时出现在周子瑜眼中的迷茫和失意，早就将她视作自己的乾女儿般对待，自然也就担心如今的她会因为执拗而误入歧途。
 
生离死别是人生中无可避免的课题，一个成年人都不见得能够独自面对与消化与自己最为亲近的父母之离去，虽然周子瑜是早熟了点，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成为警察，真的就有能力可以保护一切吗？”精确地捕捉到了周子瑜字语间的隐隐颤抖，这种莫名感扰得朴轸永心裡不踏实，但一时间却也寻不出个所以然。
 
“要记住，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而这也是你爸爸他所坚信的。”语重心长的说完一句话后，朴轸永便收到了来自局中的呼叫，不得久留。
 
就连朴轸永本人也不明白，为何当下会回答她这麽一句话？或许是冥冥中注定，又或者，是因为当时她眼底中那飘忽不定的迷惘，与曾经的自己是如此的相似。
 
见周子瑜低头垂眸，纤纤玉指抓皱了棉被，便知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体贴地将时间与空间留给了她，自己则站起身，简单回报了准备回去的消息。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够继承周传的意志。别太早就放弃希望啊！”大手轻轻复在她的头顶上揉了揉，那是对后辈的疼爱与包容。
 
“朴叔，我，想当警察。”就在朴轸永转开了门锁准备踏出去的那一刹那，周子瑜坚定地回答便直直捣入他的耳中，对于会得到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只是当时的他并没有成功解读，这个决定的背后究竟是什麽在推使？
 
“我知道了。妳先在这好好养伤，我明天来接妳。”碍于有要事在身，无奈朴轸永现在无法抽身，不过因为周子瑜的这个决定，让他暗自定下了要代替周传亲手培育她的想法。
 
但是，奈何他却怎麽样也没料想到，这一别，差点就成了永别。